检察日报刊登采访我校图娅教授的文章:《白衣图娅》
《检察日报》2010年12月20日第八版刊登采访我校图娅教授的文章:《白衣图娅》,全文如下:
白衣图娅
让那么多女专家55岁就退休,是对优质医疗资源的极大浪费!
一个不可分割的医疗行为,支付费用的方式竟然还要分离,我认为这才是亟待考虑予以调整的。
人物名片:
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、教育部特约督学、北京中医药大学主任医师、教授
在蒙古语中,太阳、月亮和星星的光亮,统称“图娅”,寓意是“光辉和光亮”。
熟悉图娅的人都说她“名如其人”,而图娅所从事的职业,也正如一缕阳光,温暖着每一个患者的心。
不为良相则为良医
用中医疗法医治抑郁症病人,是1997年图娅在日本考察时萌生的想法:日本的抑郁症患者很多,当时我想,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,社会矛盾凸显,患抑郁症的人群应该不亚于日本。
回国后,图娅开始埋头寻找中医治疗抑郁症的方法。通过深入研究和临床实验,图娅发现,针灸、中药和抗抑郁西药联合应用,能显著提高疗效,减轻药物的毒副作用,在抑郁高危人群的早期防治领域有优势。不久,她在国内较早实现了对抑郁症患者实施中西医并用、针药并用、心理治疗的综合干预疗法。
慕名就诊的患者下至八岁幼童,上至八九十岁的老人,多达数百人。图娅发现,近年来接收的病人中以年轻人居多,这也是让图娅最揪心的事情。
“每次看到这些孩子被病魔和心魔折磨着,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儿。这也是我为什么建议改革教育体制的原因。”图娅说。
我记得有个刚上中学的女孩子,学习成绩一直排在年级前列,就因为一次考试成绩不理想,孩子总也走不出来,已经到了开始服用抗抑郁药的程度。”图娅很惋惜,她说,“这类孩子的知识面非常广,跟他们交流,我都自愧不如,可就是这么优秀的孩子,我们的家长和社会还是要施加压力。”话语间,图娅的手几次拍在办公桌上。
“现在都是独生子女,家里几代人的期待,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。这是千亩地里一棵苗呀,孩子再怎么努力或者逃避,也摆脱不了这种弥漫在他们生活空间里的压力。”图娅说,一旦患上抑郁症,近八成患者都会有复发倾向。要医治抑郁症,还是得从“根儿”上、从改革教育体制上来解决问题。
“世界卫生组织提出,健康包括躯体上的、精神上的以及社会适应上的全面健康。这说明人类的健康与其生存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。”抑郁症患者的增多,让图娅感觉自己责任重大,她觉得自己应当为营造健康的社会环境出力。
“中医有‘不为良相则为良医’的说法,医生要不断查找病因,对症下药。”图娅表示,在2011年3月召开的全国两会上,还会就精神卫生方面的问题,以及教育体制改革中的问题,继续提交建议。
“55岁退休,是对优质医疗资源的极大浪费!”
在图娅看来,医生与患者,应该是互相依附的关系。就像中医讲的阴和阳:孤阴不生,孤阳不长。没有哪一方,医疗行为都不可能发生。但是,由于种种原因,现在医生与患者之间的关系
“看病难是激化医患纠纷的原因之一。”图娅说,诊治费用高,有些是医师根据患者的实际需要开的方子,也不排除有些确实是医务人员为了自己的私利所造成的,比如,吃回扣、提成、开高价药和检验单等。但是,这种品质差的医护人员还是极少数,绝大多数医护人员是自律敬业的。图娅认为,看病贵的板子不该打在医生和医院这边,政府应该担当起对公民健康的责任。
说到看病难,图娅指着诊室外说:“现在是下午四点多,一会儿到门口就能看到,已经有人在排明天的专家号了,一夜都得在外面冻着,太可怜了。”
“看病难,难在专家少。专家为什么少?为什么年轻大夫坐在那儿就是没有人去看?这些问题都值得反思。”图娅庆幸自己是在高校教书,如果是在医院,现在55岁的她已经退休了。
按照有关规定,副高以上职称,男女可以同年龄退休,即女性可以从原先的55岁退休,延迟到60岁。可惜的是,这一规定在许多行业和部门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。图娅说,很多医院的女医生一到55岁,就被要求退休了。
“医学专家本来就是稀缺资源,培养一个专家的背后是国家的大量投入。一般来说,45岁左右是医学专家的黄金期,正是开始出成果的时候。而且,这个年龄段的女性没有子女负担,生活也较稳定。让那么多女专家55岁就退休,是对优质医疗资源的极大浪费!”
图娅把自己的忧虑写进了建议。她建议尽快出台更为明确的措施,推动有关规定的执行,延长女医学专家的退休年龄,从而缓解“挂专家号难”的问题。这份建议得到了几十位医疗卫生系统代表的支持。
“医患纠纷,不是解不开的结”
中国医师协会曾做过调查,由于医患关系紧张,很多医生对自己的执业环境感到不安,有的甚至恐惧。36.75%的医务人员有改行的愿望。50%以上的医务人员认为:医疗保护不够完善。考虑到医学的特殊性,90%以上的医务人员认为应有专门的法律保护医务人员。近90%的医务人员希望医疗纠纷能通过司法途径解决。
从这组调查数据中,图娅看到了她最不愿看到的“医患纠纷后遗症”。
只要发生医疗事故,医院、科室和出事故的大夫都要承担相应比例的赔偿款。“这就很容易出现问题,假如是你让科室赔几十万元,全科室的人都会埋怨你,你说这人际关系今后还怎么处?这个医生还可能专心致志地医治病人吗?如果医生连治病救人的积极性都没了,我们的患者还可能受益吗?”
“已经有不少医生向我表露过,不敢再去尝试和探索,万一失败了,吊销医师资格不说,还要坐牢,不值!倒不如开一张传统的安全处方踏实。现在的情况是,即使积极治疗方案能让患者有生存或恢复的可能性,因为存在一定的风险,医生还是会选择维持现状的保守疗法。”图娅焦虑地用手轻轻拍着桌面说,“但是,人们忽略了一个事实:医学发展停滞不前,人类健康没有人去维护,我们的医疗改革又怎么可能达到既定的目标?!”
图娅说,完全理解患者家属的心情,但是让她不能理解的是,在有些人看来,人只要进了医院就不能死,死了就是你医生没有好好治病。
“这是误区,更是激化医患纠纷的原因。”让图娅更为气愤的是,一些人正是利用患者家属悲伤而脆弱的心理,挑起患者家属与医院之间的矛盾。其实,医患关系只有双赢或两败俱伤,没有单方面的胜负可言。医师每天战战兢兢地专注于“自我保护”,畏缩不前,医学的发展和患者的健康权利谁来关注呢?
“我在讲课的时候都是这样告诉学生的:医院不仅是治病救人的地方,也是死人的地方。正常情况下,患者应该是在医院里得到积极有效的治疗,如果多方积极医治无效,将会故去。”图娅说,这其实是一个很明显的道理:医学不是万能的。之所以称之为“医学科学”,是因为医学本身,并非已经尽善尽美,在当前和今后漫长的岁月里,还将有很多需要不懈追求和深入探究的领域。
2009年全国两会期间,图娅和其他医药卫生领域的人大代表,针对医患关系紧张的现状提出建议,希望进一步修改和完善《医疗事故处理条例》,使其与《民法通则》中的相关规定相协调,在适当时候将《医疗事故处理条例》上升为法律。同时,建议从医学专业角度和社会学角度处理医疗损害,明确医疗损害纠纷的法律适用对象,对非事故性医疗损害,制定相应的处理办法和程序。
基于医患纠纷的特殊性,图娅等代表还主张建立医事仲裁制度,在有条件的城市和地区设立专门的医事法庭,专门审理医患纠纷案件。
给医疗改革提建议
医改的基本目标是:让人人享有基本医疗卫生服务。为了实现这一目标,近年来北京陆续出台了一些政策,鼓励“小病进社区,大病去医院”,并且规定,未来两年内,参保的常住居民看病全部在社区首诊,否则医保不予报销。
“改革的初衷毫无疑问,是从群众利益出发的。然而,实施的效果是:大医院依然爆满,小社区照样冷清。”图娅分析,症结在于居民对社区医院的心理认同还不够。
“社区医生的诊疗水平,不是靠投入一两年就能提高的。在目前社区医疗机构水平相对较低的情况下,强制首诊可能致误诊增多或延误病情。这可以是个目标,可引导和提倡,但不应该强制。”在2010年全国两会上,图娅与其他代表提出了“大医院建立流动出诊制度”的建议,要求大医院的医生必须划出一定时间,在社区坐诊,并且将这种做法推广开来。
图娅说,这样做有两个好处,首先能够满足一些疑难病患者得到高水平诊治的需求;其次,通过这种办法,可以增强社区医院与大医院的联系,更方便社区居民就诊。
令图娅欣慰的是,北京市卫生局已经明确表态:推行社区首诊制,不会强制性“一刀切”。北京市卫生局还专门发文,强调社区首诊明确不包括急诊的危重症患者,只是针对居民常见病、多发病、慢性病。
医疗改革中还有一项规定:医生在给患者开处方时,慢性病患者最多可以拿7天的药,其他疾病最多就3天。在图娅看来,这项规定有些舍本逐末。
“杜绝‘大处方’对于节约医疗资源是必要的,但必须考虑到患者的实际需要。”图娅说,基于这项规定,慢性病患者每周都要到医院开药,这不仅增加了医院就诊量,挂号、候诊等也会让患者疲惫不堪。
医改还对每个病人(病种)每周的诊疗费额度作出规定。图娅算了一笔账:以三级医疗机构为例,一个医生每天至少要给60位患者看病,平均每小时接诊患者7.5人次。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,医生要倾听患者诉说发病的过程、主要治疗经过、既往病史等等,然后选择治疗方案、开具处方和检查单据;还要掌握患者的费用支付类型、计算是否符合医保要求,这样的时间和内容之比,简直是“天方夜谭”!
“老百姓觉得医药费高,其实还和很多医疗项目不能入医保、需要自己埋单有关。比如,某种情况下,治疗药物能报销,但注射费就不能报,一个不可分割的医疗行为,支付费用的方式竟然还要分离,我认为这才是亟待考虑予以调整的。”
图娅表示,在2011年的全国两会上,她将以一名医改的直接执行者,对医疗改革提些建议。她认为,创造良好的医疗环境和医患关系,不仅要求医疗从业人员和医院管理者的高度自律和牺牲奉献,更需要政府医药卫生政策层面上的全面关注和积极作为,需要全社会的关注支持与公正监督。
(宣传部)